菸
塵埃、沙塵、棉絮,古老的粗紡技法,在玻璃窗鑲嵌麻製的窗花,風景似乎模糊成油畫。
沒有很清楚是什麼時候染上的習慣,拿起一包菸,靜靜地坐在電腦前面,望向窗外朦朧的太陽被烏雲吞食,吐出的時候已經是新一輪滿月,潔白的月光滲進骯髒的玻璃,光亮的瓷器輕輕地碎了一地,剩下少許的慘白灑在握著菸的指尖。
總是坐在沒有開燈的房間裡,碎片般的月光和燒得滾燙的山脈一同剝落。指緣的前端映著淺淺的紅色,用色彩學比喻,就是某部公路電影裡,千百荒漠裡還亮著的汽車旅館招牌,那盞燃盡鎢絲苟延殘喘的紅色霓虹燈。
阿!這好像不是色彩學,不過妳懂我的意思吧?那種無人應答的孤獨,似乎星球上只剩下她一間汽車旅館了。
而手指的下半部,沾染散漫斑駁的月光。有人畫了線,他們遵守著遊戲規則,一人占據一角,我默默地看著她們,待這根菸結束,她們的比賽就到此為止,留下灰矮的手,和看向窗外的我為她的勝利喝采。
接著再點一根,續關投下硬幣,而我知道那間旅館的燈最後會熄。
那是2014,在青海的宿舍裡,我第一次點菸。
過了幾年,睜開雙眼,發現竟然躺在倫敦的一張床上,有時候彷彿經是場夢境,會不會只是一場很長很長的夢,哪天醒來還趴在那張書桌上,而菸頭竟還未熄。
想太多了,先想想早上該吃香蕉還是吐司才是真實,走向衣櫃裡的袋子,裡面放著我在倫敦的口糧,發現已經空了,不過床邊還有半包菸,拿起她,我下了樓梯走向後院。
後院的雜草這麼高了嗎?春天是不是走了,夏天已經住在後院裡。天空好高好高,有時候會覺得伸手就能摸到白雲,用手就能捏一隻貓再吹回台灣給妳,但是今天好高好高,最高的摩天大樓加上兩台雲梯車都勾不到那麼高,怎麼向上勾勒,唯有空氣的形狀流過指尖。
天剛剛亮,淡淡的藍色像是土耳其的貓,那種藍色眼睛很愛游泳的貓,聽說村上村樹為了她們,特別去了土耳其,那是本旅遊散文,書裡我只記得這個故事。只記得關於貓的事情,村上村樹還比不過一隻貓。
抽著為數不多的菸,被柵欄區隔的後院,就是整個世界,世界很安靜,只有風吹過埔公英的聲音,當然,這是我猜的,我猜埔公英起飛的聲音和棉花散落類似,靜靜的,像一隻偷吃餅乾的貓,緩慢且致命。
其實妳聽不見,只有小小的螞蟻聽見,或許螞蟻還能得到諾貝爾文學獎,因為他們懂得描寫埔公英那個寧靜浪漫的飛翔,也許還有瓢蟲,加幾隻蜜蜂,他們足夠小,甚至乘著風和埔公英一起飛翔也不一定。
菸抽了快一半,我還在想幫螞蟻報名文學獎,這種日子滿好的,抽菸真是一件好事,對了,為什麼會抽菸呢?
我很討厭找答案這件事,事物總有動機或是合理的解釋,但是我總不覺得那是答案。可是到底為什麼呢?
點起第二根菸,是不是習慣了爸爸抽菸的身影,或是媒體灌輸某種抽菸很酷的形象,還是以為抽菸就能離我想成為的樣子更進一步?
我忘記是哪一年的The wall外頭,忘記看了哪場表演,散場後鬧哄哄的人群,在下過雨的柏油路上奔走,車子往前流動像是海洋,人群就擠在樓梯口像海藻反覆搖晃,昏紅的燈打在濕透透的路面上,人們映照在上面好像流動的顏料,我看著她們,隨著時間就會有流星殞落在上方,燃盡的火星就恣意殞落在畫布上,突然就想抽菸,也想變成色彩斑斕的顏料,很幼稚嗎?也無關乎幼稚與否吧?妳會一巴掌打在別人的臉上嘲笑他人的夢嗎?
「有更靠近嗎?」妳問我
「妳好像沒有很瞭解我。」我回
某些時刻共享著一根菸的時候,幻想成某種儀式。
遞出菸的手不經意的觸碰,溫度、濕度、氣味,還有唾液,一種吻,比吻更淺卻深得多,好像兩個人都獻出自己,只為了把「我們」變得一團糟。或是咬著一根菸去點妳嘴上另一根菸,像是傳遞背德的罪,妳也願意背負那些罪一樣。即便單純對視彼此,聊些不經意無聊的話題,享受那種無趣荒誕的時間,以為那就是愛。
那很好,氤氳的菸霧裡模樣總是飄渺不定,看不清楚就沒人能裁判它的罪,沒有人能說它不好。
「但這是理由嗎?」
「不是吧?」
又點起一根菸,是不知道答案所以點起來的。
後來我常常默默地就會點菸,在工作的間隔出去抽一根,風穿過我的髮絲,伴隨那些菸霧我覺得我的樣子一定正在融化,融化在那個吸菸的地方。某種逃離,一種短暫的離開,在茫然的時候畫出一個出口,踏進那個煙霧繚繞的地方,就好像藏在洞裡的兔子,悄悄的躲著。
新月懸掛的很低,海浪游移著只要一步就能觸碰到月球的表面,月亮在下沉;海水選擇侵犯。遙遠的海平面銀白色的星體逐漸融化,暈染成蜿蜒的銀色河流,漂流到了岸邊。
就靜靜反覆對著海面投擲菸頭,肅立在水上的是未熄滅的星紅,沿著耀眼的銀色彷佛飄向宇宙的燭火。
可是黑暗裡還藏著巨大的野獸,水面浮動的月光是她活著的皮膚,投遞再多他終究不為所動。孤獨盤旋在夜裡,可笑的以為菸能成為蚊香,驅散。滾燙的菸頭最後也沒能傳遞溫度,那些顫抖的肌膚依然冰冷。
把自己藏起來,最後還是會被找到,這就是躲貓貓。
敲敲菸盒,菸只剩一根了,準備把它留晚上去看表演的獎勵,我還記得晚上要去看chinese american bear的專場,已經很久沒有去Live house了。
在人群騷動的後面,習慣性的站在靠著出口的方向。小時候會試著靠近舞台,去索求,也許是樂手的目光或是吉他漏音傳遞的訊號,看著他人發光好像自己也在閃耀。老了之後就喜歡站在後面,偶爾沒那麼滿的場地還能坐在地上,看光線穿過好多支腳,如同奇異的夢越過森林,音樂就靜靜地從耳邊傳來,看著那些婆娑的樹幹擺動著,有些時候更為迷人。
第一次聽chinese american bear應該是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吧?我蠻喜歡「餃子」這首歌的,她怪怪的很可愛,就是關於包餃子的情歌,有關乎接納還有不放棄,就很簡單,他像是中國城給人的印象,它突兀的拔地而起,可是你就會蠻喜歡它的。
不過這次在倫敦,「Take Me To Beijing」這首歌則留下了比較深的印象。我喜歡他反覆跳動的電子音,好像回到那個膠卷反覆播映的小時候,VHS錄影帶的膠卷一次又一次的倒帶,在映像管的大電視前面,四處飄散的雪花後面,是喜歡的哥吉拉大戰蜘蛛怪。
膠卷就這麼回放,依然站在機場外那個乾燥冰冷的吸菸區等待,風刮了過來,煙灰散落在身上,倫敦好像下起雪來
彷彿膠卷裡熟悉的雪花,待雪落盡,她就會站在我面前。
散場後,倚靠在店門口的圍牆邊抽菸,最後一根菸。
今天倫敦有點冷,風好像也隨便亂揪一樣,隨便在那吹。又想起妳的問題,答案懸盪著,抬起頭,菸飄向暗紅色的月亮,晃晃柔柔的像一條路。
突然旁邊有人點了點我,我轉身看了一下,是一個笑得很開心的女生,她要跟我借火,我點點頭,轉身去把菸丟進垃圾桶,突然想起The wall的夜晚,我自己抽著菸,雀斑的主唱斑斑也跟我借火,那時候真的以為離那些想成為的人更近了一點,即使微不足道。
我沒有答案,就和妳說答案不重要,抽菸與否也不重要,想做什麼就做什麼。
熄完菸,轉身又回到倫敦這個爛地方,她叼著菸,整個頭湊上前,示意我幫她點,我笑了一下,把打火機遞給她
留言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