賤人許大善
難得作為一篇文章中的人物,雖然經過一些矯揉;一點造作,並非我所經歷的青春。
但是當他把我融入進那段光年之中,我卻也看見自己那段回不去的時間。
“有船歸港,我們的青春卻是再也開不回來了”
總之很榮幸把我寫進去,關於賤人,我也確實是。
賤人許大善
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會從台灣跑去了雲南,反正結果就是初中他讀我隔壁班。
那個時候隔壁班的男生一下課都會站在教室後門的走廊,一大排,嘻嘻哈哈,偶爾推推搡搡,但總歸沒有我們班的男生能鬧騰,他們總是追追打打,偶爾我也和他們追追打打,十幾歲的時候,我一直剪著個露鬢角的短發,男生們都喊我“小伙子”,我也不生氣,一直到現在,我的哥們兒比姐們兒多。
我們都愛學許大善說話,
“干嘛啦”“怎樣!”“你說你要怎樣”“怎樣?”“到底怎樣”
“許大善,你好好笑哦。”
他們班的女生都愛逗他,但是他害羞,也不多回一句嘴。偶爾被惹得生氣了,臉紅到脖子根,好像毛孔都在冒煙,血管都鼓出來,要炸裂開來似的,肩膀向前一頂,亮出台灣腔,哄的一下,氣全噴出來,劈裡啪啦一大串夾著台語
“干!… &*%¥#@….”
那女生先是一愣,眼睛裡馬上鼓滿了淚水,捂著臉跑進了教室。
男生們哈哈大笑,許大善也嘿嘿地笑,其實他覺得似乎有些過分,但是自己也好沒面子。
那個時候我暗戀走廊最左邊那個班的一個男生,每天在走廊的最右邊踮著腳望,我也不知道這件事怎麼會弄得一個班都知道,連隔壁班的同學都在議論。
其實許大善暗戀那個被他罵哭的女生,從初二一直到,額,到高三?這是高三哪一個晚上他悄悄告訴我的。
賤人許大善,老是罵哭他暗戀的那個女生。
我們初中畢業了。
一個暑假不見,男生們都像是吃了豬飼料,嗖的一下,竄了好高,胳膊大腿好像結實了好多,奶臭味也淡了不少,喉結變粗了,連汗毛都長成了胡子!!!
更重要的是,他們一樣在球場上跑跑跳跳,卻變得愛洗澡了。
每天都是香噴噴地跑來上自習,教室後排都是舒膚佳的香皂味。
許大善還是在我隔壁班。
那個時候我每天准點站在教室門口看著對面樓我暗戀的那個男生,踩著上課鈴搖晃著走進教室,才戀戀不舍地跑回位子上做好。同學們都說我是綠巨人,每天准點光合作用。
那個時候班裡住校的同學很多,走讀的一個班只有七八個。我是其中之一,許大善也是他們班走讀的那七八個之一。我不知道他們家那麼遠,他為什麼還要每天十一點下自習騎車飛回家。
許大善高中的時候,已經長得虎背熊腰了,他皮膚很黑,又愛踢足球,曬得跟個阿昌似的。
他幾乎不和女生在一塊,但是他語文很好,老師讓他當語文課代表,每次同學晚交作業,要是個男生,哥們兒義氣,催一下,或者就順手拿他的作業給兄弟參考了。
要是個女生,他就走到人家座位邊,用作業本不耐煩拍拍人家桌子,女生瞪他,他又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帶台腔的普通話,准讓女生翻個白眼,罵一聲:“賤人!”白著臉給他趕作業。
我也忘了是怎樣和許大善親近起來。
那時候下晚自習大概都快十一點了,我們總愛四五個人並排騎車,任憑後面的汽車滴滴巴巴胡亂按喇叭也不為所動。
那個時候我上實驗班,高三每天做題做到天昏地暗,物理題算個五六遍算不出就哭,同學給我講題我聽不懂也哭,嚇得他急得快跳起來,
“別哭別哭,我再講!”
我還喜歡對面樓的那個男生,只是我已經可以不用每天踮著腳站在對面偷偷望他了。
我可以每天打電話叫他起床。
但我們並不是戀人。
離高考不到十個月。
桌子右上角上貼著的目標卡,我寫的三個大學全在北京。
我每天跟那個男生吵架,打電話哭到半夜。
我物理越考越低,年級排名越來越往後。
我越來越怕回家,有時候一個人騎著車在沒有人的大街晃到接近凌晨。
我偶爾會在路上碰到許大善,有時候他會陪我慢慢騎車,搖搖晃晃,也不說話,就聽我說,然後看著我哭。
我覺得許大善一點都不賤,因為他不會笑我。
兒童節的時候,我發狀態說,我想吃果凍。
我在男閨蜜1號,2號,3號,4號,面前跳來跳去。“我要吃果凍。”
我的桌洞裡面塞滿了果凍。
許大善剛從外面吃完飯回教室上自習,我站在樓梯口,遠遠地跟他招手,像章魚一樣甩著手臂,
“許大善,給我買果凍!”
許大善跑去小賣部給我買一個喜之郎。
我覺得許大善像一頭長得很帥的熊。
我帶著許大善在學校後面的小花園抽煙。
他不抽,就看著我,也不說話。
他的賤嘴從來不在我這裡使,因為我嘴比他賤。
煙是我從我爸那裡偷來的。
抽煙比哭炫酷很多吧。
許大善還喜歡那個初中時候被他罵哭的女生,一直喜歡。
他曾經跟她表白過,因為他嘴太賤,那個女生怎麼會相信他喜歡她?
那個女生長得很高,很瘦,不白,也算漂亮。我跟她不熟,見面偶爾笑一笑。
“她說,‘我們只是朋友,我有喜歡的人。’”他說這句話的時候,聲音越來越低。
我抬起眼睛瞪著他,
“我跟她不可能了啦。”
我找不到什麼話安慰他,我能做的,就是把這一刻的安靜留給他,不再對著他噴灑我那無窮無盡的蕭瑟。
他坐在石凳上,低著頭穿著匡威的布鞋使勁攆地上的泥,我看不見他的臉。
夕陽跳到圍牆上,光照得金竹葉閃亮,又罩在許大善身上,他好像一頭紅色的,悲傷的熊。
我真為他感到難過。
那天我遇到許大善,他說他戀愛了。
“臥槽,賤人啊,要高考了啊,賤人。”
他和豬頭妹在一起了。
豬頭妹是我給人家起的綽號。
高三的時候我曾經搬到宿舍住了一個星期。豬頭妹是我對床。
豬頭妹是一個很多情的小女生。
她學習很努力,但是很自戀。
她很熱心,但是我不喜歡她。因為,
她睡覺打呼嚕。
我住校的那一個星期,天天如五雷轟頂,受盡了折磨。
我每天用最快的速度洗刷完就是為了在豬頭妹上床之前先睡著,要是豬頭妹說她要睡了,我就會嚇得連滾帶爬滾到床上去,越是緊張她的呼嚕聲會在我睡著前響起,我就越發睡不著,而且她入睡的速度極快,我還沒找到舒服的造型,她就已經開始吹起小調了。
我常常會被尿和豬頭妹的呼嚕聲嚇得半夜突然坐起來。迷迷糊糊的爬下床尿完尿,是就再也睡不著,豬頭妹的呼嚕聲比我爸還嘹亮。
我趴在床杠上氣得不行,使勁睜著眼瞪著豬頭妹,好像能用意念把她瞪死似的,可是人家呼嚕不僅打得響亮,還不時變兩個調……我在想要不要扔個枕頭過去……
“哈哈,打呼嚕又怎樣,我又不跟她睡覺。”
許大善一邊對我擺擺手,一邊笑個不停。
我是徹底無語了。活該你賤,豬頭妹就是報應。
賤人和豬頭妹真丫是天生一對。
我們都忙著准備高考,偶爾在飯堂遇見豬頭妹和許大善。
豬頭妹總是很高興的樣子,拉著許大善的衣角笑啊笑。
許大善淡定得很。
其實我也想不出賤人和豬頭妹最登對的畫面是怎樣,難不成兩人跳個二人轉再唱歌黃梅戲,約著一起打兩聲呼嚕?
哈哈。
離高考不到一個月,我的心裡面裝了太多情緒,隨時都要炸裂開來,眉頭是一刻沒有再舒展過。
那天晚上我給那個男生發短信,他沒有回我。那天晚上我又有好幾個物理題沒有解對。我又不想回家了。
我打電話給許大善,我說你在哪,我心情不好,你能過來跟我說說話麼?
見到許大善的時候,我哇的一聲就哭了。我說我心裡難受。我為什麼會喜歡那個男生,都快高考了,我為什麼閉上眼睛都是他,我害怕我不能去北京上學。
路上全是放學回家的學生,我不能哭得大聲。
許大善突然加速拉著我騎到馬路左邊,有幾輛拉著石頭的拖拉機正要路過,轟鳴著,啃啃啃地響,我們都聽不到對方說話。許大善用吼的,
“喊啊!”
“啊!!!!!!!!!!!!!”
我把車騎到拖拉機旁邊使出全身的氣力大聲喊,每一個細胞都泵開,咆哮,血液湧上腦袋,聲帶都要崩裂了。
“又來一輛”,許大善指著後面又開過來的拖拉機。
“啊!!!!!!!!!!!!”
“啊!!!!!!!!!!!!!”
…….
“啊!!!!!!!!!!”
有一個成語叫“掩耳盜鈴”,這大概是“掩拖拉機發泄”。
我換了四輛拖拉機跟在它旁邊喊個歇斯底裡,我不知道是我的聲音比較大還是拖拉機轟得比較響。許大善沒和我說,他只是在旁邊笑得快要從車上掉下去了。
我一路沒好意思看旁邊的人。
可是發泄完,覺得,超爽。
那天晚上,我們坐在馬路邊發呆,
我問許大善,
“你真的喜歡豬頭妹麼?”
許大善呵呵笑。
“你真的不喜歡她了?”
許大善沉默了。
許大善沒有辦法不喜歡那個高高的女生,豬頭妹很可愛,但他……
“高考完再說吧,現在不要去影響別人。
還有你哦,不要再想他了,不值得。”
我要離開家去山東的頭一天,許大善說要我家找我,有東西要給我。
我站在路口等他,那天太陽很大很大。
“諾。”他從車墊下面拿出來一個黑色的袋子。
哇靠,是一大袋子的果凍。
“我跟豬頭妹分手了,原先她給我買的,我沒跟他說我不愛吃果凍。”
許大善,你真的是一個賤人。
太陽跟著他,我站在後面揮手說再見,他回頭賤賤地對我笑。
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,看著他騎車走遠,我心裡面突然好傷感。
我真想抱抱許大善。
從來沒有和他說過謝謝呢。
上大學以後的假期回家,我很少遇到許大善,有時候在街上碰到,大家騎車都太快,回過頭人已經走了好遠。
我說,有機會你要來找我,我們再去馬路坐著邊喝酒。
我和許大善偶爾聊聊天。
他說他現在開始抽煙了,以前還躲著怕家裡人知道,那天他爸突然遞給他一支煙,還說,少抽點,注意身體。
許大善差點哭了。
我突然覺得我們已經不再是當初在馬路邊晃蕩的少年了。
我不知道許大善在大學有沒有再遇到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。
我呢,到現在,沒有了那個男生,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,怎樣是值不值得。
後來我到台灣交換半年,在花蓮遇到一個男生,怦然到不行,聯系方式也沒留。只是後來兩天之內跑去人家住的地方,工作的地方,和上大學的地方。
還以為一轉身,又看得見他的臉。
那個男生住在基隆。
我爬到觀音山最高觀景台的時候,周圍沒有人,只有鴿子在飛,基隆港就靜靜地躺在我眼前。
我突然想起許大善在台灣的老家也是基隆。
給他發微信。
“賤人許大善,我在你老家。”
有船歸港,我們的青春卻是再也開不回來了。
山茶花
2014/4/11
22:0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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