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使我們生無可戀 Life Holds No More -《儚垠 Waste Land》小感



11月的天氣,已經能在吐與息間,看見微渺的霧氣。小時候總喜歡儀式性的,把一大口滾燙的呼吸,壓抑進微小的肺部,從肺部流淌至喉腔,讓漲紅的血色爬行在血脈裡,最後蠻恨的的吐出,冰冷的空氣與溫熱的二氧化碳相互碰撞,他們一同碎落在空氣裡,成為白矮的霧絲漫延在星彩流光的大街上。

季節限定的薄霧,都成為數條聯繫著季節的回憶。不管是自以為帥氣的穿越蒼白的拱門,感受她們飄散在髮絲的周圍,或是看著冉冉上升與外界其他霧氣融為一體。在不同的場景,成為了每個冬季無法被輕易取代的披肩,只要披上這一縷飄渺,短暫幾個月的冬季,就又是屬於我。

可是我卻沒有想到,自以為無法被事物與外界取代的白霧,卻比我認為的更為廉價。

在學會抽菸後,那些限定的煙霧,相形下,竟是渺小的微不足道。我漲紅著臉,股著醜陋滑稽的腮幫子才能吐出一絲微弱的白煙,但是,只要我願意,點起一根菸,那些燃燒的菸草,就能為了我犧牲自己,讓煙霧環繞於我。

那些自作多情的季節似乎被大人的惡習給徹底擊倒,吸進肺部的寒冽,也被晦暗的惡火取代,吐出的煙霧,是多麼的潔白與柔順,乘著氣流的肌理,她們如同邪惡的罌粟花般在恣意的跳著,婀娜多姿的在撫慰著人們的心靈。記憶中浪漫的曾經與童年的趣味,完全的掩蓋在無盡的雪白底下,被理所當然的遺忘。



即使我們生無可戀《儚垠Waste Land》整齣舞裡,不論是多麼劇烈與荒誕的情節,我都不自覺的聯繫在曾經被我所取代的,屬於冬季的限定。而也正好成為了拉開序幕的連結,在離開書店,踏上迪化街時所吞吐而出的薄霧,最後被濕地外面叼起菸頭的濃霧給取代,彷彿人的生命,就諭示著廢棄還有取代。

《儚垠 Waste Land第一個場域從複製蔓延的胴體給包圍,漆黑的空間裡,那些發著藍光的軀體,詭譎的光線與在中央的巨大方塊似乎也符合了常理,被世人默許。蜷曲著身體的舞者們,在娃娃們的溫柔擁抱裡蠕動,方塊裡,像是一場友善天真的童話,在玩偶組件而成的曠野上,幼雛們正等待夢的啟程。

離開溫暖的童話樂園,從宛如子宮的溫暖方塊中,流瀉而出,如同夢遺般再也無法收藏的欲望,衝破大壩的猛烈席捲而來。舞者們如同孩子似,在空間裡飛奔與扭動,咆哮化為初生的獸,劇烈的探索自己的極限。幼雛們放肆舞動身子,怪奇荒誕的樂園遊行正大步行徑,舞者們,在夢境裡扮起誇張嚇人的表情,讓笑容扭曲開展,姿體歪斜斷裂,大夢不醒,荒謬的遊行甚囂塵上。



那些暴力與衝撞,搭配著刺激、吵雜的尖叫聲貫穿整個空間,你會深怕被撞擊,又那麼想就這麼一同撞得頭破血流,就像星球的誕生,是來自火花與爆炸的偶然,而這偶發的一撞,是否也能代言著一個新生。

突然,野獸荒誕的行徑得以消停,所有探求的可能,都坐在櫥窗之下,等待上帝的天啟。時尚的模特兒,在玻璃的保護裡,顫抖著展示著傲視凡人的姿態,我們與舞者共同看著她們驕傲的扮演天際裡的繁星,供凡人仰望,也見證一瞬間,灼熱的星辰殞落凡間,一同以冷水澆熄那些曾嚮往的,如同垃圾般被裝進回收箱,這麼輕易的被「取代」。

跟隨舞者的腳步,來到短暫的第二個場景。聽見舞者自溺的唱著,一邊把玩偶如同垃圾般亂扔,是童年的結束?而把這些曾經的夥伴視為柔爛的紙團般丟棄嗎?在緩慢行進的隊伍裡,通往下個世界的距離短暫卻異常遙遠,隨著即將被回收的垃圾們,一同傾倒進「青年回收場」。


映入眼簾華麗與繽紛,與其說是回收場,更像是一座失落的樂園。有看似完好無缺的玩具,也有髒亂不堪使用的器物,什麼都被一視同仁的遺落在這個荒原,那些被淘汰的模特兒,被大力粗暴的摔在地板,如今,他們和這回收場裡的所有一切相差無幾,就是一個被浪費的廢棄物罷了。

而被區分為不同種類的人們,又有什麼不同呢?被分門別類排序開來的觀眾們,或許看來不同,在幾個月後、幾天後、幾分後、幾秒後,或許也成了被迫淘汰的過時品也說不定。舞者之間帶有恨意的相互搏鬥,真實猛烈的互相拉扯著對方,不像是演技的與對方戰鬥,白皙的皮膚,沾上了灰塵與髒汙的顏色,瘀青從體內浮現,怵目驚心的讓所有人的心共同參與這場搏鬥。

可是,這些相互爭奪的理念、意識形態,或是曾經的信仰。似乎都在面臨著快速的老化,最後剝離而出,面臨取代。這個社會便是如此的運行著,我們接受了很多,以為發現真理,視為寶物。卻不曉得一切都過於廉價。

我們奔走於街頭,為了某個理想前進,前幾年我們反核,現在似乎發現核能才是拯救地球暖化的契機;共同手握最新的手機,讚嘆照相畫質與運行速度,卻在下一次的發表會後,嫌棄這曾經的最愛。還有那些愛過的街頭小吃,和搶著打卡的景點。什麼都可以被汰換。上一季的自己,與下一季的自己,還是同一人嗎?你是否還敢給我一個確信的答案?





舞者們把這些悲傷的自溺,放進這失落樂園,我們都是其中被淘汰的廢物,在荒野的泥地裡,四散著數以萬計的曾經,有的互舔傷口的取暖,有的不放棄的爬行,或許被稱為廢物,卻還是沒有放棄,以廢物為食,半生不死,也死賴著活下去。

其中最令人戰慄的部分是來自一場,仿佛自我毀滅的壓抑。手握利刃的舞者,把能刺穿血肉的尖端,緊緊的貼住稀薄的肌膚,從脖子一路往下。能看見那種極欲毀滅的失序在他的肌肉上顯現,龐大自毀的力量從舞者鼓起的肌肉裡瀰漫整個空間,而抵抗的反作用力也充分佔據觀眾的雙眼,危險至極的天秤在靜滯的空氣裡凍結,誰都不敢動彈,就怕一閃的失衡,刺瞎你我的眼球。

而其他同樣是廢物的舞者,慢慢的接近著她,他們自己的肉體也顫抖不堪,可能自己也隨時可能崩解。是懼怕毀滅,也可能是羨慕著那種自滅,不過依然自己的方式去撫慰同是廢棄物的「放棄」。最終利刃並沒有成功抹殺這些廢物,毀滅也許簡單,但一群廢物互相取暖也很容易,畢竟,廢物如我們,為數眾多對吧?





如同最後一幕,所有人共享著那些自己的故事,一個接著一個的低語著自己私人不堪的過去,一些聽起來可笑,有些聽起來毛骨悚然,也有的完全無法理解,可是在思考後卻令人發自內心痛苦。在這個廢棄的遊樂園裡,幾千種被浪費、被刻意遺忘的事物,溶化在沉溺的昏紫色朦朧裡,得以滲入最隱密的告解室,成為彼此的牧人,哪怕我們都沒有方向,至少在這荒廢的夢遊地,還試著相互傾訴。

這個荒謬的時代,20世紀裡有太多劃時代的事物被產出,人們瘋狂的追逐那些旺盛的創意,但是卻錯估了自己的極限,進入21世紀後,都成為在巨大的框架底下變化不出新把戲的老狗,集體的焦慮與壓抑逐漸佔據我們的世代。

資本主義下,也推崇消費與浪費,被迫與時間競逐,生產出快速、輕易、廉價的一切,鼓吹人們輕而易舉的丟棄、排除,把一切交付於廢棄物處理場,而在被巨大的金屬油壓碾碎前,我們這些被排除在外的廢物,被稱為自溺也好,還有機會在這廢棄遊樂園裡,用全身的力氣高聲尖叫、憤怒嘶吼、崩潰狂笑,劇烈的撞斷一兩根肋骨,或是發狂似的撞得鼻青臉腫,都沒有關係,至少,在這被放逐的荒蕪裡,我們是不放棄作夢的人。

而這些連夢裡都不見得能安放的不安與惶恐,遺憾與悲傷,還有那天留下的眼淚,我都把他們放在這裡,即使我們生無可戀

沒錯吧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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