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骸殞落在城市

 


我的生活以通勤為開端,從一個多雨的城市到另一個溼陰的城市,窄小的座椅,和陌生人共享著為數不多的新鮮氧氣,每一節看似熟悉的車廂,身旁乘客卻不曾有交集,彷彿被設定好劑量的點滴,定時定量的被注射進這座城市中,而我們這些致命的毒藥,卻幾乎沒有自覺,那些沉眠的鼾聲像是鐘聲行進般規律,手機螢幕上跳躍的藍光依然閃爍。這台奔馳在城際間高速公路,宛如台北這座城市每日施打的海洛因。

 

這座城市吞食著我們如星塵般繁盛的螻蟻,那是你,是我,還有他。彷彿未曾知曉致死量般,用生命去深嚐城市壽命的極限。

漫長的隊伍緩慢流淌,拔地而起的高架橋,舉行一場寧靜向前的葬禮,這條通向遠方的星河,是台北這座城市難以為繼的附載量,也是繁華的霓虹燈背後陰暗的影子。

城市包容了太多,汙穢的廢氣在通透的玻璃帷幕留下灰矮的斑駁;擁塞人群的雙手,垃圾就從隱沒的手心向下墜落,氾濫成了烏黑的沼澤。二氧化碳的濃度日益孳生,從來沒有人在乎雨林大火或是冰川上骷白的企鵝,唯剩那些惡毒的氣體在城市上空盤旋,還有漫無邊際的黑雲,而城市在等場大雨。

 

宛如聖人的城市,張開他潔白的道袍容身了那麼多,與之相對的,卻混雜成骯髒的都市,那些容忍與包容,都是任期墮落放縱的溫床,就如同每一則失敗的愛情故事。

所以這座城市比任何人都還需要那場雨。




人流淚,不論是洗刷視網膜上刺痛的塵埃,還是多鬱混濁的心。我們能站在公車呼嘯的路口咆哮,咒罵醜陋的老闆或同事,無所謂似的哭喊,只為綻放負面情緒。或是在男友的白襯衫上,注入一池慢慢氾濫的水窪,在最親密的胸膛上,烙印兩人份的淚,灌溉一起等淚被烘乾,釋懷的機會。

 夜間自飲黯然流出的淚;漆黑枕間聽雨水敲打雨窗,孤獨一人的淚。人有太多機會流淚,淚水代替窗外的大雨,或多或少,人造的雨季,是嘗試拯救自己,洗盡那些汙穢最好的辦法。

 

那城市呢?

 

古老的傳說裡,總會提到大洪水降臨毀滅文明的故事,不論是哪一個已然消逝的文明,或多或少都有關於洪水滅世的傳說。考古學家會做出很多理所當然的解釋吧?我相信那些引經據典的真實性,但是我也有關於洪水的解釋。

 

那天高架橋上緩慢地流動的車群,在磅礡的大雨裡像極了汪洋裡漫遊的鯨群。大洪水裡,規律慢行的我們有時間望向前方的黑夜,雨滴自天際殞落,街邊的霓虹的光投射在憶萬顆的自由落下的水珠裡,綠的像是雨林裡茂盛的觀葉植物;鮮紅的是古巴自由的日落,還有鮮橙愉悅的黃,詭譎性感的紫,夜裡在街邊伴遊的燈火,從空中降落在我們的城市,敲打著骯髒的柏油路,就像夢,遺留在地表,照映著燈火闌珊的蹉跎與不安。

 


而那些骯髒的汽車廢氣,也如同薄霧似,深藏著鯨群的秘密,圍繞在堵塞的你我間,輕撫一片又一片蒸氣波背後朦朧的車窗,萬華的花火自天際灑落,夜明的五彩斑斕滑落夜空,冷冽的玻璃上,盡是華麗悲戚的屍體。

 

我不記得那是撕下日曆的哪一天,也忘記了那是一個怎麼樣的日子。可是我記得那是一個折磨人的冬季,和現在幾乎沒有區別,骯髒的城市還有行將就木的人們,城市之間被通勤撕碎的睡眠。不過我記得,那是星殞落在城市的日子,冰冷的雨季是天文台沒能預言的流星群,被困在城市裡的我們,在眼睛裡見證洪水洗盡鉛華,滅世的光景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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