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梅
好似整個清明的雨水都被留下,春神的行囊悄悄破了洞,濕潤的春梅一粒一粒滾落這座城市。
沒能帶去澆滅南方的熱情,嘉年華的篝火著魔似的燃燒,致命的狂歡跳至再也淬不出一滴汗。飢渴的倒下,龜裂的雙頰模仿破裂的大地,對春神的信仰灑滿一地,化作塵土,任風帶往另一個能化為春泥的地方。
氤氳霧氣則留在苔蘚盤據的都市叢林。迷路的春梅為灰矮的月面城市潤上透明的水氣,城市在陽光裡散發著耀眼的金光。午休失眠的薄霧像灑落金粉旋轉著的絲綢,童話故事裡黃金城的傳說,再也沒有人質疑。
隨著時間,日落時滾燙的太陽,於陰鬱的雲層裡載浮載沉,一顆血紅色的冰球,捧在名為天空的器皿,等待緩慢融入天際線外的汪洋,在飄蕩的海岸線,鮮紅一縷一縷,拉長、變形,滑落城市。漆黑的柏油路散著古銅色的橘黃,前方趕著過馬路的行人也穿上光的外衣。而行道樹的指尖,光,深情寵溺,遺落千瘡百孔的吻痕,每一個都是光的孩子。
玻璃帷幕的大樓如同一台又一台的電視螢幕,只是輪播著鮮紅、單一的電視節目。漆黑的夜幕甦醒前,緩緩殞落的落日,伴隨冉冉爬升的水氣,像極一條奇幻小說裡的巨龍,徜徉在城市裡,她口吐烈焰燃燒著了無生趣的城市,最後盤旋在高樓之上的天際,張開古老的羽翼,遮蔽千陽,吞噬光亮,再次沉眠在幻想的故事裡,闔上書頁,夜幕就將降臨。
街邊老舊的賓士如迷路的孩子般可憐,駕駛座上空無一人,門窗深鎖就像沒人來過,車頭燈也被遺忘,往前奔竄的燈火,在更遙遠的黑暗裡失去蹤跡。雨慢慢落下,燈蛾在雨水中逐漸失去方向,徒勞地閃躲著打爛翅膀的水滴,她撲向忘記關上的車燈,在昏黃的火光底下,雨水像是奪取性命的羽箭,一場注定消亡的賭局。
她冀望溫暖火光能烘乾冰冷溼透的身軀,卻不論那些能烤乾她血液的高溫,一次接著一次發狂的飛向死亡,鱗粉在車頭上留下她最後的死亡證明,清晰可見的傷痛只有同樣被遺忘的事物記得,可是,最後也會被雨水清洗殆盡,伴隨電量用盡忽明忽滅的火光,一同被遺忘在漆黑之中。
雨棚底下抽著菸的人群,或許會記得,伴隨尷尬跑進狹小的遮雨棚,沒有交集的男男女女,望著一場沒人在乎的葬禮,筆直的站著看完這一切。打火石濕潤的像是海底滾動的珊瑚礁,為了躲避尷尬而想點起的菸,反而在打不起火的窘境裡陷得更深。
「抱歉,能借個火嗎?」
「嗯。」
簡短不代表不在乎,就是太過在意,才說不出任何話語。陌生人,除了壓抑心中緊張的情緒以外,這就是對他人最大的友善了。
濕潤的空氣,仿佛被滾燙的菸頭點燃,水氣旺盛的街頭,菸霧與街邊潮濕陰冷的霧氣開始模糊,冰結的城市在火光裡逐漸融化。終於燃燒殆盡的車用電池,在夜裡安靜的離世。僅剩兩個渺小的菸頭燃燒著。指尖滑過彼此的菸霧,用各自的肺享用對方刻意自殺的企圖。總被世人唾棄的氣味,混雜春梅的清新頓時有總救贖的味道。在煙霧的另一側,是同樣失敗的人。
冰冷顫抖的手臂上,數億顆微小的水珠激起漣漪,菸火在微珠的宇宙裡折色成一圈又一圈光的脈輪,只剩妳還有我在這春梅的雨季裡,矮小的雨棚是我們的藉口,多淋一場雨最多也就是一場小小的感冒這麼簡單,我們卻同時沉溺在這凹陷的小小水漥。
借過了火,參與同一場葬禮,然後燃燒著為數不多氧氣,大口吐出致命的二氧化碳,彈掉燃燒殆盡的菸灰,造一場不會成為這座城市現實的幻境,雪落在我們髮際通透的水珠上,散落在妳的臉頰上,還有漆黑的街旁,皎潔的月光反射在它們細小弱小的身體上,宇宙緩慢的下沉,在奪目的星河裡,再也不用說話。
我們還在等雨停,春天的梅子帶著酸卻蜜的像是釀過的夏天,酸楚的盡頭是一抹淡淡的笑。春神在雨水蔓延的小徑輕觸一個又一個水坑,溫柔千縷的波紋隔絕了城市繁雜的噪音,柔細的雨絲沾濕了我們偏執晦澀的心。
也許還能再點一根菸,可能需要再多借幾次火,火光裡我們依稀看見對方的側臉,沒什麼好說的,看著妳手中拿著的傘,魔鬼氈還牢牢的緊鎖傘面
我們都不希望雨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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