麥秋
「你覺得今天天氣怎麼樣?」
「爛透了。」
側臥背著光的床尾,它蜷曲的身體彎著頭,看向我,突然說起如同廢話的問題。
它安靜的看著躺在床頭的我,在陰冷的房間裡,那雙深邃叢林裡等待獵食眼睛,映射著空間裡僅剩的光線,在眼球曲面的地平線上,仿佛獵物逐步解剖。它是一隻陰影裡的野獸,話語裡滿是不經意的陷阱,所有沒來由的提問都是誘餌,在光線逐漸落下的午後,唯有那雙眼睛,還在閃閃發亮。
我們像是陰陽盤據矮小的單人床,沒有特別說話,我總把世界比喻成一個盆栽,盆栽的表土,總有一些自己生長出來的雜草與苔蘚,在我們看來是微不足道的綠色,但是在蟲子看來,卻是龐大的森林。沒錯,我和它就像是螻蟻,在無人知曉的地方任期凋零風化。
難道你都沒有這種感覺嗎?世界太過龐大,你瘋狂的拋擲些什麼,本來只是細小的石頭,慢慢發現那些漣漪根本改變不了什麼,你嘗試抱起更龐大的事物想要證明。你把烤麵包機扔進去;你把冰箱推下去;連你的貓都義無反顧的獻祭。最後也只是再也沒有酥脆的麵包可以吃,連唯一珍視你的也賠上。
這時候,妳跳下寧靜的海面,並非天真以為能激起浪花,只是再也不願失去。
十月第三週,秋季比我想得還早到來,霧氣裡的水氣,在清晨的眼角留下露水。我摸摸自己的頭髮還有鬍渣,深怕在夜裡被人掉包,它還在床尾看著我,疲憊的軀幹還沒甦醒,索性就看著它的雙眼又緩慢闔上眼睛。
秋黃的葉片如花海般灑落,乘著山間迷濛的薄霧在窗邊飄盪,輕薄的放在我的夢中,鋪滿這個不到一坪的苔蘚,卑微的蕭瑟。
枕間,季節在耳語,我聽見床尾的野獸在爬行,它攀扶在我衰老的肌膚之上,一根一根的寒毛因它引領而立。
等待,它一直等待,等待最脆弱的時刻,在陽光沒能照進房間的午間,冷冽的藍色成為它的保護色,最後服貼在我的彎曲的眉間,苦惱的痛楚就與它融為一體,悄然無息的潛近我的肉體,深灰色的海浪周而復始地拍動著,每一次都往更深的海域墜落,凋零的花瓣在湧升的水裡被切得更為細碎,終於和碎裂得泡沫融為潔白的浪花。
伸手也不一定能爬上岸的睡夢中,第一次秋天就這樣來到。雨水輕輕地拍著臉頰,安靜的房間裡,汪洋裡總有一艘破舊的小船,睜開雙眼,潔白的天花板逐漸蠶食日間的光影,又是一個睡到下午的日子。
我還記得那隻獸,它總匍匐在床尾的位置,在腳邊婆娑擾動,冰冷的挑底板上還沾有它遺留的毛皮,星辰逐漸在天際線點亮,遙遠的公寓一間接著一間打開燈,山間纏繞的路燈蜿蜒的如同一串燈泡,伴隨車燈漂流的光軌,夜晚緩慢的睜眼,月光透過雲層灑在側邊的臉頰,銀白色的毛髮在稀薄的光中閃耀,和塵埃在房裡如水母游離在眼前。
我不確定是不是秋天來臨時的徵兆,或許下個禮拜還是明天,炙熱的陽光又會把我熱醒,房裡濕潤的情緒就瞬間被烤乾,屬於這個季節的一些憂鬱、庸人自擾也會逐漸明朗也說不定,那個詢問我天氣的野獸,也會只剩骸骨在床腳邊,只剩等待風化。
而拾起窗邊殞落的葉片,搓揉褪色的花瓣,望向靜靜躺落的屍首,悄然的等待下一個春天的到來
彷彿就是答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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