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限量供應的即溶咖啡
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,冰箱裡總有一壺黑咖啡,就是簡簡單單的不鏽鋼壺,裡面裝著測不準劑量的即溶咖啡。不用太奢望有多精緻的味道,如同城市時常下起的那種驟雨,每一次味道都不盡相同。
這麼說或許對很多咖啡師很不敬,但是它們總讓我天真的聯想到「美式咖啡」。不是單純因為它是黑咖啡這麼簡單。你有看過那些公路電影嗎?在仙人掌與星夜互相搖擺的荒漠,車燈搖曳在一望無際的道路上,遙遠的黑暗裡有無名的飛禽在低鳴,而塵土在光線裡飄散的如同營火,疲憊的旅途,遠方是閃耀著霓虹燈的美式公路餐廳。
身旁的人穿著粗曠的格紋襯衫,他的山羊鬍還沾有鬆餅上的奶油,是某個開長途夜車的司機,亦或只是失眠的陌生人?
疲憊的身軀半躺在斑駁冶紅的絨布沙發上,走道盡頭,那位大辣辣的女服務生緩慢的走來,倒上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。在那壺總是冉升著蒸氣的咖啡裡,傾瀉而出的或許不是對飲食的嚮往,而是單純的需要這件事本身。
那些往復出現在美國影視作品裡,消磨著生命苟延殘喘的美國人而言,這些咖啡也許才是真實的「美式咖啡」。通常這樣的咖啡,都用著當時能買到最廉價的咖啡豆或是即溶咖啡烹煮而成,永遠不會在它上面評論好喝與否,它就恰如其分的提供你廉價的咖啡因,還有更多的是,熟悉的安全感。
還記得小時候,總熱衷幫爸媽幫沖泡咖啡,我一直記得兩湯匙的即溶咖啡,還有一匙的奶精。每到晚上大概9點左右,我就會樂此不疲的詢問爸媽是否需要我的服務,偶爾我也會來一杯,可是我總不解,這黑漆漆的水,到底有什麼好喝的,他苦澀而且麻煩,我寧願喝便利商店裡販賣的伯朗咖啡。
長得再大一點,會和爸爸一起逛超市,當走經咖啡區的貨架時,我總會提議買咖啡,看著貨架零零總總的咖啡品牌,我都一直想拿最便宜的,但是爸爸總會告訴我
「便宜的都很難喝,就算是大品牌的雀巢也太酸了,一定要買麥斯威爾的」
那時候,我第一次知道,原來這些一粒一粒的咖啡色方塊也有區別。是不是就像人一樣,有的人生來就是窮人,他是貧賤的階級,他就不配提上檯面?
我們拿起架上金色蓋子綠色包裝的麥斯威爾,慢慢駛離那排走道,可是視線依然離不開那些包裝簡陋五顏六色的玻璃罐,我好想知道那些廉價的即溶咖啡是不是真的那麼不堪,它們在熱水裡的顏色會不會不同?有沒有可能,其實我們都錯了?
後來台灣對於咖啡的追求越來越高,家裡的即溶咖啡被濾掛式咖啡給取代,在細碎的咖啡渣裡,滾燙的熱水彷彿帶走他們的靈魂,細緻、更立體的咖啡味佔領家中即溶咖啡的地位,我也有段時間再也沒有喝即溶咖啡。他們的區別確實非常明顯,濾掛式咖啡相對輕薄的液體和漆黑的即溶咖啡立刻就能辨認,而觸碰舌尖的觸感與氣味也相對得更為舒服。
可是,這是否意味著它該被取代?George Constant Louis Washington在1910時改良了即溶咖啡的研製方法,把它推向市場,它成為很多人第一次的咖啡體驗,它們開始在工廠裡大量生產,從那些密封的罐頭裡,走進人們的餐桌。喝咖啡這件事變得簡單,成為你我的生活。而第一次世界戰爭裡的士兵們,每餐也都會配發即溶咖啡以及香菸,只為了更有效率的取得勝利。
這些廉價甚至當今視為不健康的提神方式,間接改變了世界的樣貌。
我抱著這樣的疑問一直成長到27歲了,最近睜開雙眼,都會躺在床上出神地看著黯淡的天花板,摸摸自己的臉頰,我也不是真的能摸出些什麼,關於什麼皺紋還是什麼膠原蛋白流失,是手指就能感受出來的嗎?
慢慢那些難喝卻好聞的咖啡,在我的生命裡越來越重要,我喜歡它出現在我的生活中,大過於什麼咖啡因能提神的鬼話,我開始能喝出好的咖啡,甚至會點義式機的皮毛,Espresso的黏稠的油脂也讓我理解咖啡不同的樣貌,是長大了嗎?原本不喜歡的事情用不同的角度去解釋,好像比起哀怨,去體會更容易釋懷。
最近爸爸很喜歡買一款超市從歐洲進口的廉價即溶咖啡,我和他都隨性的倒入不鏽鋼壺裡沖泡,只要打開冰箱,就能傾倒出廉價的黑咖啡,簡單的兌上鮮奶,也能是杯還行的拿鐵。
有時候淡得像是水,有時候濃烈的如同苦藥。如果我需要喝上一杯好咖啡,這座城市有很多更好的選擇,可是不論是黏膩令人窒息的夏天,或是夜深人靜的電腦前,那些宛如城市廢水的即溶咖啡,和我平庸的生活是無比的相似,它們不受重視,隨時能被取代,而那就是我經歷過的生命。
在荒涼的州際公路沒能沉眠的夜晚,菸頭使勁地燃燒,咖啡的蒸氣還有尼古丁的味道混雜在一起,鄰桌打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,夜晚還有多久?
舉杯、點菸、飲盡、舉杯、點菸,我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
我或許會一直坐在那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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