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罐頭
紅色的萬寶路,軟包,黃色的濾嘴上沾染暗紅色的唇彩,路燈忽明忽滅的反覆閃爍,妳向著被大樹遮蔽的陰影處走去,月光在河面上漂浮,銀白色的水蒸氣游離在超市打烊前的凌晨前夕。
行道樹底下,站在河堤上的妳,看著水中飄散的倒影和月光輕柔漫舞,就與工作了一天踉蹌的步伐雷同。
缺氧的身體,頭暈目眩般的與自己共舞,月光行經葉片流瀉而下,微光在柏油路上閃耀,沐浴在微曦伴隨菸霧瀰漫的歡騰,是回到家門前最熟悉的日常。火光輕撫著妳冷得紅通的臉頰,菸頭泛起深紅的灰燼,輕嚐一口,那些黏膩難飲焦油還有尼古丁,緩緩擠出一抹微笑,看像水面晃蕩身軀,灰矮的雲逐漸逐漸掩蓋月光,面容只剩一片漆黑。
妳害怕站在開架的超市,挑選兩個相同口味不同品牌的罐頭,它們的標籤上都有一隻碩大的鯖魚,一如繼往畫著過度飽滿的番茄,妳沒有辦法分辨它們該有的氣味,就算湊近它們金屬的表皮,也只能聞到鐵鏽混雜灰塵的氣味,像是那些血紅色的茄汁肆意的流出,魚群的屍臭伴隨著血腥的惡臭。
相仿,在諾大的空間裡,數十台電腦敲擊聲此起彼落,陳舊的空調讓壓抑的塵埃反覆吟誦,被層層間隔開的電腦螢幕,一具一具螢幕前僵硬的身體,就像一個又一個的罐頭,只是少了漂亮標籤,缺乏茄汁佐味的罐頭,散發著腐爛的氣味。
所以害怕,害怕超市裡待價而沽的商品。一瓶又一瓶的鮮奶在冰櫃裡等待發臭,密封的商品走向發酵,鼓破包裝,釋放屍首的氣味。大型購物商場,在妳看來就是巨型的葬場,和商辦大樓又有什麼區別。把新鮮的生命裝進矮小的容器裡,只為了假裝生命得以延續,
上個周末,去了一趟靠近太平洋的城市,海鹽在風中飄散,正午的陽光下,細小的海鹽被照耀的像是星彩,這個城市看起來就像是被星河擁抱,鑲上了金邊。
被鹽分腐蝕的加油站看板,告知了離海岸還有多遠,在那個巨大金光的前方。海平面被刺眼的陽光曬成巨大的金箔,潮濕的海風迎面而來,臉頰上的汗水滴落,一瞬間就被烤焦。
人來人往奔跑的海岸線鋪放在妳的前方,而妳坐在遠離半刻的堤防上,靜靜的看著那些開心打鬧的人群。充滿著活力打沙灘排球的比基尼辣妹,或是海面上划著衝浪板的男子,因為距離的關係,它們的動作如同縮時攝影,成為緩緩移動的一幅畫。
蜷縮在堤防的軀體剛剛好被帽沿的影子遮住,就這麼低下頭,淚水止不住的低落,就這麼烤焦自己,連同淚水。像是汪洋裡失去鰭的鯨豚,既不能下潛也無法巡游,隨著海流漂散,最後在海灘上擱淺而死,燦爛的陽光會風化一切,只留下潔白的軀骨。
不知道多久的時間,淚痕在臉頰淡淡的留下痕跡,海岸線在吞噬一半的夕陽,鮮紅從地平線外蔓延至空無一人的沙灘。風依然從彼岸吹向陸地,睫毛上遺留著淚水的鹽分亦或是海砂?伴隨貪婪的海獸吞噬日光,通紅的沙灘正在收斂,宛如潮汐,最終退回漆黑的深淵之中。
妳打開買了好久的彈珠汽水,掌間親密的和退冰的水珠接觸,用力一擠,把彈珠推像瓶子深處,就如同把深水炸彈丟進深海,劇烈的爆炸與撞擊,幾萬顆氣泡粉身碎骨的聲音在妳掌心裡。可是妳聽不見,海浪拍得太過大聲,白色的海沫在灘頭發出哀號,它們似乎說的是同種語言,妳把玻璃瓶口推像耳邊,那是妳沒能理解的悼詞,千萬個洩氣的屍體互相告別,妳只是等待,等待海涯彼方點燃燈塔,指引妳們各自的方向。
把整個冬季都留在燃燒的海岸線裡,而妳仍回到城市裡繼續生活,週一至週五的苦悶的通勤,與那每天配給的香菸。假日則在棉被與床邊細數掉落的頭髮,然後每隔一段時間回到大型商場,面對恐懼挑選必須食用的屍體。並不會索然無味,並非。只是略顯單調了些。
如果說是庸人自擾那或許還心安理得,在這個月色朦朧的河畔,又想起那個接近曬乾的堤防,連同淚水還有汗水一併烤焦的那灼熱的海岸線,被燒得扭曲的空氣、空蕩蕩的沙灘、金黃色的海面,生活裡苦悶的感情倒臥在潮汐的交界處,等那一次大潮,距離被淹沒,還有好幾世紀。
街邊的紅綠燈有節奏性的閃爍,那是深夜時的訊號,沒有了規律的交通號誌,就像是大型的照明街景。紅色的燈在妳的側臉上看起來特別慵懶,而綠色的光線則是冷酷異常。把整包菸捏爛,丟進河裡,一定會有報應的吧?這麼想的時候它已經在河底了。
等著過馬路的妳,車呼嘯而過,彷彿不在乎似的,妳筆直踏上回家的路。
妳想著:「為什麼進入春天的夜裡還能吐氣冷霧?」
這個周末或許該再去一次了。
走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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